谢谢,我想我自己可以。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他的帮助,撑着手边的台阶试图站起身。可是很快失败了。扭伤的脚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。
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扶了起来。
再见面,他竟然毕恭毕敬地起身给我递名片。名片上的满满两排头衔让我的思维打了结。
谢谢你,许总。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,使得我在说这句话时身体散发出一种刀锋般的尖锐。
在谈论企划案的过程中,我从未如此自信,对他侃侃而谈,滔滔不绝。他也没有给我压力,很爽快地签了约。在他看来,这绝对是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。这么多年过去,他选择相信我,当然也有可能在可怜我。
他说起过去,同他叙述如今成就的语气和表情如出一辙。
我可以让他内疚。让他黯然。让他惭愧。可是不能让他痛。
这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。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的爱情。
在那片星空之下,我们讨论的仅限于咖啡杯的式样和对面大楼的来历。这些内容,比着远处一片一片的霓虹,比着露天Cafe的徐徐微风,我个人认为是狠狠地煞了一把风景。当初的如意算盘,此刻连算珠都一颗颗掉落在地,在内心惆怅的大河中越漂越远。
至少我是遗憾的。毕竟我内心计算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。
以为能像电影里一样狠狠地吵架,然后说出让彼此都心痛欲绝的话,从此怀恨一生;或者干柴烈火,熊熊燃烧一把,从此背上不忠的名声苟且于世。
可是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完全不再感到初涉爱情时候的亢奋不安。
在我最窘迫的时候,他再见到我。
无话时,仅仅就是面对面地张望。
他看到我的悲哀,却从不打算解读。
他总是面无表情,任我独自燃烧,带给他需要的温度。
待我快要燃尽,再给我浇一盏油。
可能这在他眼里,是一种救赎。
而他的不拒绝,仅仅是一种礼节。
出租车驶在城市高架上面。
我百无聊赖地一直看着计数器一块钱一块钱地从十五跳到了六十几。我很冷静。这是理智与情感交锋的一次胜利。
酒吧里很热闹,都是大学时候的同学。
开始大家还扎堆地坐着,一杯酒未下去,就蠢蠢欲动地各自寻伴去了。小悠给我点了同她一样的Margarita。我们喝着酒闲聊。
混调的鸡尾酒,一杯一杯,不知不觉,居然喝醉。小悠出去打了个电话,过了很久都没回来。
我看着电话簿,上上下下地拨来拨去。
可能我打出去一个。我不记得打出去哪个。
我找酒保要了一支烟。我靠在吧台上点烟,一下,两下,三下,我怎么都点不着烟。
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,他给我递来火,给我点上了烟。
我笑着对他说,你长的好像我一个朋友。
他沉默不语,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。
我双手捧着他的脸,我说,你好,许念。
许念成为青年才俊,在A城开公司,B城又开了分公司。
开百万名车,住高档别墅。
顺理成章地,我和许念在一起。
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安逸的日子,以前奢侈的愿望,在重遇许念之后,一一成真。我想,他真是我的定海神针。
我每次提到黎越。他总是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,她出国了,我和她早分手了,你又忘了吗?
可是我觉得许念和黎越仍有来往。
我质问他,是不是的?
他说,别庸人自扰。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烦躁和愤怒。
然后,他用他的脸贴了贴我的脸,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,这里,没有黎越,只有你。
我将脸贴近许念,贪婪地享受只属于我的怀抱。
许念接了个电话,警惕地看了我一眼。他不安的样子刚好被我看到。他对我笑笑,走到阳台继续讲那个电话。我听到他的声音,像是在跟谁吵架。
有一个机会,让我可以看他的通话信息。可是我刚要碰到他的电话,他又出现在我面前。他干脆把电话递给我看,是黎越。
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,我一巴掌掴到他的脸上。
许念反手一把将我推开。
我躲避不及,扭伤了脚踝。
在医院,我遇见黎越。她肚子凸起来,看起来快要生了。
你怎么会在这里?你不是去美国了吗?我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我真觉得,你和我都一样的傻。黎越的眼光如剜刀一样扫视着我,这样的她,很陌生。
这个孩子,是谁的?
没想到我这句话让她瞬间爆发,她扬手就要给我一个巴掌,幸好我躲开了。
你问我为什么在这?黎越一把拽起我的手臂,她狠狠掐住我,像是两只钳子嵌进我的皮肉里。
因为我怀了许念的孩子,所以你说,我为什么在这?
趁着黎越分神的空当,我将自己的手臂解救了出来。
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
贱人!眼看她叫嚣着又要扑过来,我赶紧逃跑。可是我一瘸一拐,怎么跑都跑不快。眼看着就要被她抓到,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深渊里。
醒来,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。
原来是个噩梦。
夜色阑珊,我靠在窗口,给自己点了支烟。
太久没看电视,电视机上有很厚的一层灰。频道转来转去,还是八卦新闻比较应景。
华裔富商和未婚妻回国,在B城完婚,安家创业,报效祖国。
看着女主播一脸正经,我呵呵呵地笑着,商业联姻,新贵公主。这样平淡的琐事也能登上电视。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愉悦。在午夜,这样无端端的快乐,也是常有的事。
许念长身玉立,一身洁白,捧着花束在众人的目光里走向新娘。
怎么会?怎么会?
我拼命地用两手擦着电视机的屏幕。
是她?怎么会是她?
直到看清上面出现的一行小字,江小悠。
小悠从许念手里接过花束,虔诚地把自己的手交过去。她的脸有一半都埋在头纱里,摇曳的阴影下透着她幸福的笑。婚礼布置,到访宾客的头衔,无不体现着他们如今闪耀的身份。
其实我没有勇气看他们。只能任突袭的陌生叫嚣着掀起一片狼籍。
记忆的碎片东拼西凑,颠来倒去,我竟没有发现过一点线索和暗示。
遥远的感觉,仓促的情节,将凌乱错搭的命运清楚地捋开,纷飞的纷飞,消失的消失,让滞留在唇边的爱恋情浓永不再来。
广阔放逐的广场,护城河的低吟,静静的暗暗的河水,在五光十色的繁华夜色中斑驳陆离。
夜色美,却浮华冷漠,让人想要撕破。
我平静地冲了个澡,开了瓶香槟。
她一辈子就只这么一天,这是值得一记的。而我,作为她早年的好友,在此观礼,算不枉此情。
抱着酒瓶间隔睡去,惊颤着醒来,反反复复,跌跌撞撞,凄凄惶惶。
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亮了。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,上网去搜足球竞彩网_竞彩足球投注-推球网:小悠和许念的消息。看到那些文字资料和照片,我终于哭了。时间空间都清楚地告诉我,这是真的。
我哭,不是因为我的爱情最终难以逃脱无疾而终的命运。我哭,不是因为许念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成功男人,却属于别人。我哭,不是因为把臂同游的闺蜜隐匿多年,摇身一变却成了情敌。我哭,不是因为自己爱错了人,信错了人,情人变朋友,朋友成对手。更不是因为过去的信任和信念一一变化和颠覆。
我哭,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孤注一掷去争取过自己的爱情。我哭,是因为我没有看清生活和生命与爱情的关系。我哭,是因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对手该是黎越,如果是黎越,我则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。我哭,是因为我低估了许念和小悠,他们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,并且懂得义无反顾地去实现。
年轻的时候,觉得世界残酷,不能自不量力。直到今天才发现,自己过于自轻自贱,自暴自弃。
我终于明白,爱情里,生活里,生命里,如果始于凝视又止于凝视,未作努力,最终只能流变。
也许,真的会有那么一天,我看着小悠和许念挽着手朝自己走来,也许,那个时候,我已事业有成,也许还是孤身一人,然后看着他们,唇角勾起笑容,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。
我终于发现这些真相。
我决心接受这些真相。
而我曾经蹉跎过的那些年,不过是一句念口簧。(全文完)
(王梦洁作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