凄然的别离，有时候是一个朋友，有时候是一个时代，Ｗ滔滔不绝，心声飞扬，唾沫四溅，无限感伤之时，M全神贯注，整个灵魂遭遇无法抗拒的吸引力，加速飞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洞……

   教育荒芜，知识闭塞，M像游入大海的一条小鱼，四无边际，纵情翻飞。从敬畏开始，逐步升华到崇拜，从钦佩起步，渐渐深入到倾心，朝从暮随，形影不离。

   国破制乱可以迟钝到麻木，但是在性别敏感上明察秋毫的国民传统是压倒一切的，父母慌乱地拾掇出警觉，收集了一片背后的窃窃议论，校革委主任不得不严肃起来，Ｗ似如梦初醒。

   Ｗ15岁就流淌出荣获全国少年一等奖的浪漫诗歌，在远赴上海领奖的无尚光荣时刻却浪漫出不可容忍的政治错误，无颜面江东父老，浪迹天涯，说大书，贩烟丝，背窑砖，摆书摊，十数年后被西安遣送站押回故里，背回一麻袋不可能有地方发表的文学作品，失明了一只眼睛。街道文化扫盲，职工夜校，不熄激情，一忽儿成当权者打探形势动向的座上宾，一忽儿堕为“五一六”的阶下囚。代课的临时教师，放浪不羁，天性浪漫，不懂爱情？

   当神情优雅、身姿细柔的M映入眼帘的第一刻，Ｗ便一见钟情，忘乎所以，奉若女神，心爱有加。也会片刻清醒，自惭形秽，已是M父辈的年龄，又老又丑，又穷又脏，绝不敢玷污神灵！暗暗苦恋地压抑着，恐惧着，极其害怕某一刻会压抑不住而爆发出来，那后果将不堪收拾！

   M被父母严厉禁止，不能谋面的苦痛久久残忍地折磨着两相萌芽中的恋情。M下放广阔天地了，更加渺无音信……Ｗ裹着粗布大袄斜靠在破旧的被窝里，呆呆地看着土墙上的鲁迅画像，那是尊崇Ｗ为导师的一帮才子中的一个著名画家，专门为导师的大作，一笔勾成的白描人物，长袍，硬发，厚须，香烟……直到邻居扯胳膊拽腿抬到马路上，Ｗ才发现消防车停在门口，棉袄不能穿了，破被子烧了个大洞。

   严酷的冬季只剩下尾声的时候，Ｗ住进了医院，晚期喉癌，学生们、朋友们出一屋进一屋，络绎不绝……Ｗ微弱地驱赶了所有的人，苦苦盼望久别的M来到病床前，脸颊挂满泪水，柔柔地拉起Ｗ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前，瘫软跪地，埋头呜咽，纯洁的一切本该属于……下放同村的疯狂追求者强行……莫大的屈辱，太多的苦难，本该滔滔，向唯一可以倾诉的爱人，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，只能极度苦楚地忍下……

   十里长街浩浩队伍送Ｗ远去另一个陌生的世界，地方教育界、文化界的名人几乎全到齐了。M默默地夹在其中，无泪，无语，从那以后也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不知下落。

   恍如梦境……孤帆远影碧空尽，惟见长江天际流。